孤独的鲸

我置身深渊,依旧被烈火焚烧,我深陷大海,却找不到方向。

【凯源】三两声(完)

藏浊:

配对:王俊凯/王源


梗概:时间线差不多是眼下,1.2w字一发完,有用到y白贴里面的梗,瞎编,抹茶糖饼。


 


<1>


王源最近失眠,而且怀旧,两件事稍微有那么一点关系,人在失眠的时候脑子里会过很多不知道哪座陈年老坟里边刨出来的东西。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想一年前三年前五年前的事儿,越想越活泛,越想越精神,酒店的天花板成了块白幕,一幕幕在他眼前跑过去,模棱两可的细节和纤毫毕现的面孔。脑仁儿跳着跳着疼,疼到后面就麻木了,第二天早上坐起来,黑眼圈在颧骨上,像一个死鬼,累而且睡不着,喝口水都忘记咽。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一阵子,像一根皮筋不停地被绷紧,绷到最紧的时候猛地弹回去,把身边人挨个儿抽得疼一下,他自己大病一场,痊愈之后神清气爽,重新做人。王源和王俊凯在微信上稍微提了句这事,王俊凯说他老了,王源让他滚蛋,说他不关心不爱护他,不是一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王俊凯没有回这句话,王源看着自己的那个绿色对话框悬在那,觉得像一场尴尬的撒娇未遂,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哪能受得了这个,亡羊补牢一般给王俊凯刷了一排表情包。


王俊凯还是没有回。


好么,我更尴尬了。王源想,垃圾老王,去哪鬼混了。


“头抬起来点儿。”化妆师托着他的下巴跟他说,“别看手机了,你看你这眼睛里全是血丝,还看。”


“不看不行啊,”王源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日理万机吗。”


“别笑别笑,”化妆师不苟言笑,“皮肤状态不好,要卡粉了。”


手机被从他手里抽走了,王源目送那个小小的机器传过几个人的手,落在桌子上吃剩的半盒回锅肉盖饭旁边,屏幕没有再亮起来过。


他把眼珠子转回来,觉得眼珠子和眼皮之间涩出了声,想要抬手去揉,又想起来自己现在带着妆,不能揉,抬起来的手尴尬地缩回去,像一个伸到一半的懒腰一样让人浑身不爽利。


我太累了,王源不动声色地在脑中对自己说,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大脑接受到了这个讯息,脑中另一个王源立刻冷酷地回答了他,给爸爸忍着。


得嘞,快不行了的王源回答道,您请好吧。


+


等到他晚上回到宾馆,打开微信一看,他和王俊凯的对话框被冲到了老下面,他从一群头像里把王俊凯挑出来,看着自己发的最后一个表情发呆。


我们之间是有时差还是怎么的?他想。老王最近又出国了吗?没有啊?


王源正在这么想,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王俊凯。


“睡觉了吗?”


王源本来是想端一下架子的,王俊凯让他等了六个小时,他是不是怎么也得让他等上六分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好像王俊凯就能在意这个似的。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刚回酒店。”


“赶紧睡觉。”王俊凯言简意赅地说,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队长的居高临下,这种口气王源这大半年来越来越少听见了,当面对话中基本减到了零,只剩下微信里的王俊凯还剩下几分当年王大宝的威风,反倒是王源日渐狂霸酷炫,敢于在人前大做无人喝彩的wave,可以说是三十年河东看猪跑三十年河西吃猪肉。


“脸洗干净。”又追一条过来,王源看着都笑了,我十七岁了,老王,他想说,又不是七岁。不过他把脸凑近床头的镜子一看,隐隐约约好像的确还带着点眼线。


王源长叹了一口气,趿拉上拖鞋又晃进浴室里去,重新洗了一遍脸。他今天晚上满怀信心,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睡着,而且至少能睡五个小时,是个大数目。


“你要是还睡不着,就数点什么吧。”王俊凯给他出狗屁主意,“挺有用的。”


“你哪知道有没有用,你在哪都能张着嘴睡得老香了。”王源说。


王俊凯回给他两排省略号,王源笑得特别开心。


他没告诉王俊凯,在他仅剩下的那一点点梦里,王俊凯总是领衔主演。梦与旧事织在一起,王俊凯各踩一端,他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只是在恍惚中怀旧,以为自己还醒着,下一秒又猛睁开眼。


<2>


患得患失。


思来想去的王源给自己总结出这四个大字,近日来所有心病,说到底不过于此。


心病可医,也要患者愿意断腕,王源明知道自己病灶在何处,只是无计可消除,长痛短痛他都很怕,不如先在浑浑噩噩中得过且过。


和王俊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王源自己也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见到王俊凯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两个人的话也越来越少,在微博上见到的对方要比在现实中见到的还要多,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像一对分居中的夫妻,姻缘叵测,前途未卜。


戏向来很足的小垃圾王源心想,老王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姿色不如从前,就要抛弃我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很生气,愤而起身给自己自拍了几张,换了五六个滤镜,还是觉得的确丑爆了,遂删掉,很悲情地萎靡在床上,唱了一段铡美案。


这个时候王俊凯就在他旁边的床上玩手机,问他有什么毛病。


“你给我拍几张照,”王源把自己的手机塞进王俊凯手里,又着重强调道,“要好看点。”


“你本来就挺好看的,”王俊凯很自然接过去,熟门熟路地给他拍了几张,“除了你自拍。”


王源翻了翻王俊凯给他拍的几张照片,确实挺好看,高高兴兴发朋友圈了,都不怪对方嫌他自拍难看这件事,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自拍难看。王俊凯凑过来低下头看他的手机屏幕,头发像柳叶子似的垂下来,露着虎牙笑,当着他的面在朋友圈里回复他拆他的台,眉眼看不太清。


这么看,又好像老王还是那个老王,两个人谁也没什么改变。具体哪里不一样,王源也说不出来,但是如果还全都一样,他就不会想在梦里见到王俊凯多一点。


我们是不是哪儿不太对?他不能这么直戳戳地拿这句话去问王俊凯,所以只能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问,梦里的老王傻得很,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每每把他气醒。


+


王源难得是被闹钟闹醒的。


闹钟是手机的自带闹钟,先响在他梦里,是一场特别漫长的上课铃,他焦头烂额地找着那本怎么也找不着的历史必修三,到最后睁开眼睛,发现罪魁祸首在枕边。


他没有先去关闹钟,坐起来发呆,第一个想到的是王俊凯。


几年前他买了个托马斯小火车的闹钟,长得和叫得都很鬼畜,是他的宝贝,有一次他带着这个闹钟和王俊凯一起住酒店,悄悄把闹钟塞在对方枕头下面,早上托马斯小火车大显神通,把王俊凯吓得屁滚尿流,从床上一头栽到地下,久久不能回到现实,他在旁边笑出猪叫,大早上就被王俊凯按在床上象征性地揍了一顿。


王俊凯有时候挺不经吓的,所以不能吓唬他。在好几年之后的清晨,王源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在心中点评道,顺手关掉了自己的闹钟。


他在那坐了一会,生了一会起床气,第一气的还是王俊凯,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反正自己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想的居然是王俊凯,而且还是对方几年前一件与此情此景狗屁关系都没有的糗事这个事实,足以证明对方不是什么好鸟,成天不忘给自己加戏。


王俊凯可真是冤死了。


他又坐了一阵子,正想下床去洗漱,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有什么通告要赶,公司也看出他最近状态实在是太差了,给他的行程排得稍微松了一点,是他自己忘记取消闹钟。他难得持续了五个小时的睡眠就这么断送在他自己衰退的记忆力上,王源觉得很委屈,往后一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窗外面在下雨。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刷了刷微博和朋友圈,发现王俊凯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拍的是雨景,配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歌词。


王源哼了一声,大发慈悲地给他点了一个赞。


对方消息倒是来得很快,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醒了?醒这么早?昨天睡着了吗?”


“醒了。”王源不知怎么的还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睡了好几个小时。”


“挺好。”王俊凯很大牌地评价道。


王源不知道该回他什么,谢谢?一般吧不算好?我刚才想起来你有一次被我的托马斯小火车闹钟吓掉地上了?怎么回答都奇怪,干脆把手机往一边一扔,不想了。


雨下得挺大的,不知道王俊凯在哪,他想,不过反正肯定淋不着。


他躺着躺着,又想起来有一次几个人大晚上在重庆的街上逛,刚下了雨,没什么人,他们在行道树下走,空气清新,草木茂盛。他和王俊凯刚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吵了一架,具体原因记不得了,多半是王俊凯又要管他,王源回过头看脸拉得挺长却还和他并肩走的王俊凯,撑开了伞。


本来脸就挺大,还拉这么长,他想。


“没雨你撑什么伞?”王大脸问他,从伞底下钻了出去。


“你真不撑啊?”王源记得自己问他。


“不撑,傻不傻。”


王源对他可爱一笑,一脚就踹在身边的树干上,把王俊凯淋得像刚参加了冰桶挑战。


他记得自己伞也不要了,扔下就跑,王俊凯在后面追他,一边追一边大放厥词,最后有没有被抓住,他记不住了。


多半是被抓住了,王源很遗憾地想,王俊凯向来跑得比他快。


手机又连着震了好几下,王源躺了半天才抓起来看,还是王俊凯,发给他一堆朋友圈养生链接,“如何缓解失眠”,“60秒快速入眠”,“失眠就用这几招”。而且很冷酷,发了链接就走,一句叮嘱的废话都不多说,如同一位例行公事的老父亲。


“别整那些没用的,给哥唱一段彩虹。”王源躺在床上,很大佬地提出要求,发出去就后悔了,手忙脚乱地撤回,差点把手机砸在自己的脸上。


他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又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把手机又扔到一边去,王俊凯没有回他,应该是没看见。


他觉得自己很庆幸。


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他的手动得比脑子还快,一团浆糊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把手机抓到了眼前。


“您的体力已满,快来继续探索吧。”他最近玩的游戏app给他发通知。


王源把手机调了静音,把被子扯到头上。


窗外仍然在下雨。


<3>


王源很难定义他和王俊凯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也从十二岁开始就被很多人认定你在和你朝夕相对的队友搞对象,这么多年下来你对对方的认知一定也会变得微妙,要么矫枉过正反目成仇,要么,要么多半就像他们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地凑活过。谁也没说过是在谈恋爱,又的确比普通同事多那么点东西。


也许多点东西,王源想,现在他也不确定了。


他早上醒了之后并没能再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之后终究选择起床,慢条斯理地洗漱,背上吉他去练琴。


本来他是打算就为演唱会临时抱佛脚学点皮毛就算了,之后也不会再碰,但是几个月练下来,居然还练出了点感情,想要一直练下去。


“你这是要抢我的饭碗。”王俊凯当时跟他说,神色很严肃,但是一秒又破功笑起来,坐到他身边来,捏着他的手,看他手指尖的淤血,问他疼不疼。


王源大翻白眼,回答他废话,当然疼了,他自己难道不是这样疼过来的吗。


“也是,”王俊凯说,“你弹一段给我听听。”


他也不推辞,弹了一段,不怎么好听,中间还错了两次,但是也没有不好意思,王俊凯在旁边听得很认真,听他弹完了,就来调整他的手腕和肩膀,指尖扫过他皮肤,指腹带一层茧。


“我发现你最近长能耐了。”王俊凯突然说,“怎么总翻白眼,什么毛病。”


“以沉默的抗争来表达我对社会的不满。”王源说,一扫弦。


“可把和弦都弹对了再抗争吧,”王俊凯很不以为然,“接着练吧你,现在这样上不了台面。”说完就走了,屁股都没拍一拍。


王源凝视着他的屁股,又想翻白眼了,但是他从十二岁就开始听王俊凯的话,现在即使已经过了青春期,王俊凯的话多少还有点约束力在,硬是没有翻出来。


最后上台表演的时候,弹得还行,中规中矩,唯一的小插曲是在上台前他的拨片掉了,王俊凯刚好在旁边,让他别找了,给了他一个自己备用的。


“拿去,本大神保佑你。”王大脸说。


王源确实比想象中表演得顺利了不少,不过他向来是个台上发挥型选手,和王俊凯多半没什么关系。


没人知道那个拨片他一直留着,反正不是什么24k金炫彩款,只是个普通的塑料拨片,所有人手里的都一样,也没人知道他手里这个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他在演唱会之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收好,放进钱包里,和他妈给他求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王源的确对王俊凯有点迷信,好像对方在身边,事情就都错不到哪去,而事到如今他猛然发现,即使王俊凯不在身边,他的世界也还照样转,几年来托付给对方的丹心与香火突然之间没了着落,王俊凯的地位受到很大的冲击,而当事人自己对此却全然不知情。


我究竟是拿他当什么呢?王源想。


梦里的老王回答不了他的问题,清醒的他自己也不行。


+


琴房里就他一个人,王源随便挑了几首练习曲弹了一会,就开始跑神,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哼了半首的《水星记》。


他猛地一拍弦,做贼心虚地往四下里望了望,确定再没有别人。


王源从小就有个毛病,一旦最近听上什么顺耳的歌,要唱上好几天,就那一首歌翻来覆去,把旁边的人都搞得烦而又烦。这本来不算个毛病,直到如今王源才觉出这件事的尴尬来。从演唱会结束之后这首歌就没能放过他,在他的脑子里像什么经文似的响,他已经抓住自己好几次在无意识地哼这首歌,如同被王俊凯下了降头。


完蛋,他斥责自己,能不能稍微争点气,先斥责了自己,又痛斥王俊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可怜清清白白的老王不知道挨了多少腹诽,自己一无所知。


他曾经有一阵子很迷恋《猪老三》那首歌,尤其迷恋副歌部分的几句,成天挂在嘴上唱,但是现在脱离了中二期,就也不再迷恋了,王俊凯还问过他怎么不唱了,王源没正面回答过,他想,要是他想要哪一朵花,就算不烧干净四季的花,他想要的,也只有那一朵。


王源把吉他放下,干脆破罐子破摔去看自己手机里面存的图,他们演唱会时候的,粉丝扛的大炮发射的全都是爱,把他们一个个全都照成天仙,比杂志硬照还要好看。他自己和造型据理力争,要求一定要梳他从小梦寐以求的小辫发型,最后由于发量问题双方各退一步,成了一个被炮崩过的泷谷源治。王大脸一脑袋蓝毛,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明星了。


现在也不能叫他王大脸了,王源很遗憾地想,现在王俊凯的脸一点也不大了。


他一直对王俊凯的相貌水平没有很清楚的认知,也的确是,他认识王俊凯的时候彼此长得都并没有比地蛋美观太多,事到如今当着王源的面讲王俊凯美颜盛世,他一点实感也没有。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们看电视,屏幕上的演员长得很异国风情,他看了一会,发表感言道果然还是要眉毛离眼睛近一些才帅,眉毛和眼睛之间还能再放一个眼睛的王俊凯立刻不服,指着自己的脸问他,我呢?那我呢?我这种?


“我哪知道你长得帅不帅,天天看日日看的,”王源抱着一桶薯片,很敷衍地说,“就那样。”


王俊凯很是受伤,把他的薯片全吃了。


王源气死了,认定他心灵丑恶,皮囊不重要。


“行吧,是挺帅的。”十七岁的王源在空无一人的琴房里看着手机说,再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但是重要的还是得心灵美。”他又补充道,像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似的,殊不知听起来像是在谈择偶。


下午他要练习常规的声乐钢琴和舞蹈,要筹备下一首单曲,要背新的台本,还要写作业,写不了多少,但是总归每天都得学点,不然回到学校,感觉自己像个来听公共课的领导。再过两年他也要考大学了,还没想好要去哪,曾经他是很肯定自己是要和王俊凯上同一所学校的,现在他不确定了,他们最后总要各自走各自的路,只不过恰好同行过一段而已,这于谁都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但是至于能否同归,不能强求。


王俊凯快要开学了,王源想到,那他回重庆的次数就会更少了。


他最近在练习一首歌,想要在王俊凯开学之前唱给他听,歌很老,也很简单,蔡琴的《渡口》。王源本来想等练练好再唱给王俊凯,现在他想等到他下次见到对方,就要给他唱,因为不知道再下次是什么时候。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难事呢,他又把吉他抱起来想,他小时候觉得现在难过,长大后就都会变得容易,长大后发现,普通后面有困难,困难后面有噩梦,噩梦后面还有地狱,唯独再没有容易二字。


人要是一个人待着,就很容易觉得委屈,下雨天更会叫人泛酸,王源想要噘嘴,但是他想到自己已经十七岁了,而且王大脸也并不在这,就又收回去了。


我长大了!他想,有一点得意,但是得意之后,又很有些空虚。


矫情死了。


<4>


“等我回去,当面给你唱。”王俊凯说。


王源看到这条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半梦半醒之际发出去又撤回的那条。


到底还是看见了,而且还隔了十二个小时才回,这个王大脸。


他盘腿坐在床上,拆了一包零食吃,要是王俊凯在,又要批评他在床上吃东西,去他妈的,王源自己的床,他管什么?真是烦死人。


“你晚上吃东西了吗?”王俊凯又一条消息过来,仿佛正在通过监控头盯着他,王源想了想,回复。“吃了,Lonely God。”


王俊凯给他打了三个问号,“什么新开的饭店,我都没听过?这么文艺?”


王源忍着笑,“等我给你拍张照,让你长长见识。”


一张照片发过去,番茄味浪味仙。


王俊凯省略号刷了他一屏,王源倒在床上笑,想象对方无语的脸。这种时候他会觉得他和王俊凯之间还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是一种令人很愉快的错觉。


“没吃正经饭?”王俊凯立刻又问。


“吃了。”王源想了想回复道,“就是天热,吃得少。”他撒谎,他一点都没吃,但是这话要是跟对方说了,到最后只能惹得两边都不痛快,干脆就不说了。


王俊凯不疑有他,“那行,你早睡吧。”


我的彩虹呢,王源想问他,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最后的最后当然没有问,只给他发了个气泡狗。


王俊凯说等他回来就给我唱。王源躺在床上想,那就等他回来呗。


但是王俊凯什么时候回来呢?王俊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他在床上又翻腾了两三个小时才勉勉强强睡着,梦魇和现实混在一起闹他,叫他不得安宁。王源做了个很久以前做过的梦,他梦见又回到他们在台湾钓鱿鱼的那艘船上,他钓上特别特别大的一条,怎么拉都拉不上来,只能扯着嗓子喊王俊凯来帮他拉,王俊凯和他两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结果他手突然一滑,鱿鱼没钓上来,王俊凯反倒被鱿鱼扯下去了,眼看着就掉进海里,没影了。


他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王俊凯和他一个房间,他惨叫一声弹坐起来,把王俊凯吓得不行,眼睛还没睁开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他床上,毫无章法地在他的头和脸上如同和面一般乱摸一气,睡眼惺忪但是语气急切地问他,怎么了?王源儿,你怎么了?


你叫鱿鱼拖拖拖海里去了,王源记得当时自己当时又哭又嚎地说,鼻涕眼泪全蹭在王俊凯的手上,王俊凯看起来很想笑,但是还是没笑,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努力严肃地说没有,我在这呢,你看,没有鱿鱼。


王大脸真是个挺好的人。王源想。


如今他时隔许久又被同样的噩梦吓醒,整个人冷汗涔涔地坐在床上,手机按亮一看,两点,王俊凯也不在这,像是昨日重现但是没有现完,成了烂尾楼。


真他妈的,王源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得睡了。


他下地去冲了个澡,又刷新了一会自己全无更新的首页,大义凛然的把衣服一披,戴上口罩出门去了。楼下不远有个开到凌晨的烧烤摊子,他神情萎靡地往摊前一站,要了十串烤鱿鱼,在夜风里站着等了二十分钟,实在是不敢拉开口罩站在路边吃,又很怂地攥着油汪汪的一把回到房间,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床上吃,可以说是没劲到了极点。


让你扯我的王大脸。他一边吃一边气哼哼地给自己加戏,本王源壮志饥餐胡虏肉。


吃了三串他就吃不下了,而且太油了,顶得他有点犯恶心。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而且也无人可以倾诉,王源整个人像个火药桶,只想出去找个人自由搏击一下,他把吃剩下的往桌子上随便一扔,又和着衣服仰回到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天花板上只有孤零零一盏灯,还有火灾警报器,像个红色的眼睛,很呆板地闪着。


王大脸啊王大脸,他漫无边际地想,可是并没有后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抒发什么感慨。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睡姿不正确的后果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而且落枕。王源深情凝视天花板,天花板也凝视他。


“我是不是最近水逆啊。”他非常痛苦地说,像一颗歪脖子树一样站起来,走去洗漱,屋子里边还有一股子绕梁三日的烤鱿鱼味,他站到镜子前定睛一看,一夜之间还发了颗痘,又要让化妆师多花一小时。


王源都有点想哭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记忆犹新的倒是有一次,未能免俗,还是少不了王俊凯的倩影。是16年年初他发自己第一首单曲的时候。


人家第一次发自己原创单曲都是天大的好事,唯独他赶上恶心得不能再恶心的糟烂事,一夜之间名声如同被投掷臭豆腐蛋,一大群从来不认识他的人突然之间都在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副业坐台接受Q币支付,他以前也挨过不少骂,不过还从来没被泼过这么脏的脏水,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个人躲起来像是自虐一样看手机,看这帮人还能编出什么花。


这帮人真的编出了不少花。


其他人听他的话,不来打扰他,让他一个人待着,只有不识趣的王俊凯破门而入,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来抢他的手机,王源不给他,他就硬抢,王大脸胳膊长力气大,两下就把手机抢到手扔出去了。


“你别看了。”他看起来比王源还生气,瞪着王源,“你看那个干什么?”


“你瞪我干什么呀?”王源说,“我怎么啦?”他前半句话还没说完,嘴已经咧开了,等到后半句,已经是得从哭声里分辨他的话了。


他终于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觉得委屈比天还要大,哭得浑身都在抖,一遍哭一边重复,“我怎么了我?我怎么了?”


王俊凯伸长了胳膊用力圈着他,不是很温情的抱法,是要把他整个裹起来似的,王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和脸都麻了,也不知道自己扯着的是自己的衣服还是王俊凯的,哭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发现王俊凯也在哭,两个人相依为命一般抱头痛哭,眼泪砸在地上,分不清你我。


“你哭什么呀,”他还记得自己一边哭一边问王俊凯,“你怎么也哭了?”


“我没哭。”王俊凯边哭边擦着脸说,“你赶紧哭吧。”


说得像是要完成任务似的,王源现在想起,觉得有点好笑。


也许的确也和完成任务差不多,托那次的福,他现在很不在意这些了,让他们随便说呗,王源很不为所动地想,人家有人家的自由。他不觉得这叫麻木了,也不觉得算很强大,充其量算是自我保护机制,如果没发生16年那件事,未来也总有别的事情要发生,早一点来与晚一点来,他总要挨一下,然后以后再挨多少,都不会太疼了。


好在当时王俊凯还帮他哭了一场,陪他挨了那一下。


“你怎么又长痘了啊?是不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了?”化妆师很愁地问他,“还不怎么好遮。”


王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歪着脖子仰着脸,觉得自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华文华武。


“最近睡眠怎么样,好一点没有?”化妆师又问,“这个事不能大意,实在不好的话还是去看看吧。”


“好多了,就是最近事情有点多。”王源说。


“好多了怎么黑眼圈还这么重。”化妆师在他脸上用力按了几下,“你知道遮了几层?一会节目煽情效果你可别哭,不然冲出沟了。”


“哪能呢,我这铁血硬汉天龙哥,不能。”王源很铿锵地回答道。


哭倒是没哭,但是王源精神的确不太好,还好也不影响他主持,落枕倒也不严重,节目里他自己开玩笑似的一提,反而成了一个笑料。一晚上过去节目录完,他感觉去了半条命,回去人就瘫了,觉得注意力都没法集中,累得手指头都没法动,可是真的躺在了床上,熟悉的失眠感又来了,明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意识,可是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又马上会被拉回来,神志像在跟他玩蹦极,越躺越累,可是又爬不起来。


手机在他旁边震动,他躺了半晌才伸手过去拿,屏幕上王俊凯三个字都变成重影的两排。


“我看到照片了,你看着怎么精神那么不好?还失眠?”


他想回,但是又不想动弹,就睁着眼睛瞪着那一排字,好像希望能靠意念打字似的。


可是他要回复王俊凯什么呢?没错,的确还失眠,劳烦您费心了,回复什么的,都让人觉得很尴尬。


关你卵事,他累到转不过来的大脑很白眼狼地想,我失眠到要死了,你不是也不在这吗,不要你管。


王源用仅剩的理智替王俊凯唾弃了自己,好心当做驴肝肺。


到最后他也没能回答王俊凯,比起睡过去更像是昏过去了,他又梦见很久以前的事,一行人一起浩浩荡荡地过一个八车道的红绿灯,王源哼着歌,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王俊凯站在他旁边接话说,不就在这呢吗。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王源甚至都有点分不清了,但是如果这只是个梦的话,那就是一个好梦了。


<5>


第二天早上他难得居然是八点以后才醒的,王源先捡起手机看了看当天行程安排,暂发现今天没什么通告要赶,松了口气。


难得睡多了几个小时,他觉得精神稍微好了点,决定还是去先练练琴,下午照常常规训练,王源很在意这个,他向来觉得自己业务水平过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虽然目前他的大部分粉丝觉得他现在的业务水平就还可以,但是到底什么程度,他自己心里有数。


我要是今年头一次参加什么快乐男声之类的,估计都出不了重庆赛区。他扫了个和弦,有几分自嘲地想,小时候好歹音域宽广,现场一口气唱校园的早晨不费劲儿,现在的现场估计只能唱个南屏晚钟,蔡琴版。


也没有什么,我年轻着呢,都来得及。他又想,算是给自己打气。他出发得比别人都早,所以能尝试的路也比别人多,就算要多摔几跤,也是好的。


王源坐在那弹了一会,手机又震,他打开看了看,是节目上认识的前辈加了自己微信,他寒暄了几句,目光又忍不住移回到下面的那个对话上。


他最后仍然没有回复王俊凯,现在回复好像又有点奇怪。


吃中饭的时候和公司新来的小练习生一起,对方像是都有点怕自己,只是问了个好,王源想起王俊凯对他说,你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淡。可是王源现在笑不出来,他精神实在不太好。


王俊凯对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惊奇,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好像他从来不知道王源能和冷淡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似的。王源看着他,觉得他的神情很傻,于是就笑了,又想绷住给对方看看自己冷淡的一面,可是怎么都绷不住,越笑越开,王俊凯很迷茫地看他笑,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多半也觉得能对王源说出冷淡两字的自己脑筋有问题。


现在的王俊凯应该不会了。王源想,应该挺习惯自己冷淡的脸的。


小练习生们在讨论倚天屠龙记,最近放暑假,几个台在播,哪个版本都有,王源也不知道他们看的是哪个版本,他小时候也看过几集,每个都没有看完整,而且当时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大概的剧情,四个姑娘,张无忌哪个都喜欢过,最后还是选了赵敏。


他本来并不打算深入剖析张无忌的择偶观,只是之前有闲的时候也捎带着看了两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王俊凯摇身一变,成了王无忌,他自己在一艘钓鱿鱼的大船上,含泪目送对方,醒来一想,去他妈的,怎么自己还是小昭,最没有竞争力的一个,而且又是钓鱿鱼的大船,台湾之行真的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前一阵子和王俊凯一起跑通告的时候,大家一起坐在大巴车上,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唱歌,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王俊凯坐在他旁边,很迷惑地看着他,你在唱什么上世纪歌曲?王源不搭理他,张无忌听小昭唱歌,也没有那么多屁话,自己高高兴兴地唱完了一整首,又换了一首古早歌曲继续唱,凤飞飞的《追梦人》,旁边的工作人员终于按捺不住,问他,王源儿,这些歌的岁数都比你大了,你从哪学的?


他笑了笑,说是暑假金庸专场,又接着唱,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他平时在这种场合唱歌,都会特意跑调,那天他唱得又慷慨又认真,回头一看,王大脸插着耳机,在他旁边张着嘴睡得特别香。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反正就是挺生气,打开手机给他连拍了好几十张。


王源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好笑,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发什么疯,一边吃饭一边笑,捎带着连饭都多吃了几口。收拾的时候隐约听见身边的人一轮,说王俊凯刚到公司了,他手顿了一下,还是回到琴房去了。


王俊凯果然在琴房里面,看见他,先把昨天他微信上没回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精神这么不好,还失眠吗?”


王源刚吃饱了饭,心情稍微好了点,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还失眠。”


王俊凯皱着眉头看他,好像是他主动选择要失眠似的。王源忍不住又想要翻白眼,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主动拎起自己的吉他,跟王俊凯说,“我最近在练一首歌,你来给我指导一下吧。”


+


《渡口》的确就是一首很简单的歌,王俊凯只练了两遍,就弹得比他要好,他们两个人盘着腿坐在地上,面对面地唱同一首歌,王源觉得此情此景使人有点恍惚,手底下一错再错,王俊凯也不批评他,只是低声提醒他,偶尔伸手过来给他调整一下姿势。


你知道我手里的拨片是你给我的吗?王源想问,他张了张嘴,又咽回去了。


王俊凯像是看出他有话要说,问他,“怎么了?”


“你改歌词也要按照基本法,”王源说,“歌词里唱的是握别,你每次都唱成吻别,人家接下来一句是轻轻抽出手,要是吻别你这手放在哪了?塞人家嘴里了?”


王俊凯坐在他对面笑,虎牙都比小时候好看,的确不是当年淳朴的王大脸了,王源心想,手底下又弹错。


他们又走了两个来回,王俊凯终于开口问他,“你是要在什么场合唱这首歌吗?”


“是啊,”王源点点头,“你要去上大学了,唱给你的,这次来正式的,你别唱了,听我唱吧。”


王俊凯有点错愕的脸让他很有成就感,王源低头看了看琴弦,心想,就说他怕吓,你看。


我还拿他当什么呢,就当一个总能弹着琴跟我一起唱歌的人吧,现在我自己也可以弹琴了,但是他还是在这。至于别的,明日再说。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他唱完之后王俊凯的第一句话是,“你也唱成吻别了。”


王源噘着嘴回答道,“可不是吗,都怪你呗。”


他才十七岁,所以就算噘嘴也是有情可原的。


<6>


王俊凯好像把王源的睡意全都带回来了,王俊凯看着他直往谱子上砸的脑袋,叹了口气,把他俩的琴都背上,“可算了吧,我带你找个地方睡一会去。”


王源的脑子都不听他使唤了,王俊凯拉着他找到了个休息室,他扑进去就脸朝下摔在沙发上,王俊凯坐在旁边一个小沙发墩上看着他,“你也不像失眠啊?”


“我失眠。”神志不清的王源口无遮拦,“都他妈赖你,天天晚上梦见你。”


“梦见我什么?”


“被鱿鱼拽下海了。”


“还是那个梦啊,”王俊凯听起来好像在笑,王源想让他别笑,但是他太困了,话都说不囫囵。“你一天到晚瞎想。”


“看看你把自己想的,想成崔永元了吧。”


我不是瞎想,王源还想说。


他还想问,我的彩虹呢,王俊凯像是读了他的心,已经唱起来了,连个前因后果都不讲,上来就尬唱,不愧是王大脸。


他两句都还没听完,就睡着了,一个梦也没有,王俊凯王大脸王无忌,全都没有。


+


王源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他坐起来,身上盖着两件外套,他睡得脸颊滚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抱着两件外套放空。旁边还有很抒情的BGM,


“你醒啦?”BGM戛然而止,旁边的一个黑影突然发声,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还能有谁,王大脸,BGM也是王俊凯自己手动弹的,人家睡觉,他在旁边弹琴,多么烦人。


“嗯。”他答应了一声,发现自己睡得嗓子都哑了。


“去吃饭吗?”王俊凯问他,“吃火锅去。”


“吃呗。”王源回答,“我收拾收拾。”


王俊凯答应了一声,又继续弹琴了,他弹的是《一生有你》,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和王源都很喜欢这首歌,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一边弹一边声音很低地唱,王源在旁边慢吞吞地穿着外套,哽在他喉咙里的歌声又来了,他想跟着王俊凯一起唱,又有点害怕,水星记猪老三追梦人和渡口,一千首一万首,都和这首差不多,又不太一样。


心病难医,但是这第一步,或早或晚,总要走出去的。王源想。梦里所怀的旧人,现实中也不一定就踪迹难寻,只是同行太久,一时殊途,对同归就难免心生几分疑问。


那就且行且答吧。


他还是鼓起勇气,加入王俊凯,和他一起唱了起来。


王俊凯并没有停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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